一位年屆九十三高齡的老人,每年還要平均外出30余次,樂此不疲地或奔忙于各大工程工地,為現場病害把脈問診,或在技術咨詢學術論壇上作主旨報告,建言獻策。
從長江三峽工程、南水北調工程,到國內首座海底隧道,再到港珠澳大橋,一項項國家重大工程建設,都凝聚著他的專業智慧和汗水。
回望這位長者數十年如一日的學術生涯,令人感懷尤深的是他心有大我、至誠報國的赤子情懷,自覺將論文寫在祖國錦繡河山大地上的執著追求,以及老當益壯、矢志不渝的奮進精神。

他,就是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國內外知名巖土力學與工程、隧道與地下工程專家,同濟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榮譽教授孫鈞。近日,他榮獲2019年“同濟大學追求卓越教師獎”,再一次接受師生們的掌聲和致敬。
“國家需要就是我的努力方向”
孫鈞大學讀的專業是土木工程,因為俄語基礎好,身為講師的他受學校委派,擔任在同濟工作的前蘇聯橋梁專家斯尼特柯教授的專業技術口譯。這使得他科研起步時主攻的是鋼橋結構。他笑稱:“橋梁是我的‘初戀’。”
1960年,為了我國國防工程建設與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地鐵工程建設的發展,滿足國家對地下工程專業人才的迫切需要,同濟大學任命孫鈞負責興辦國內外首個“隧道與地下建筑工程”專業,并擔任首屆專業教研室主任。自此,他就一直潛心于地下結構領域埋首耕耘、默默奉獻,至今已近60個年頭。

帶領同濟地下工程專業師生赴東北參加國防工程建設(前排中為孫鈞,1960年12月)
“國家的需求,就是我努力的方向。”他瞄準新的專業領域,勤奮求索。1971年,在下放農村的歲月里,他在油燈下苦啃第一本《巖石力學》原著。此后數十年的持續努力,讓他從一個門外漢一步步成長為國際巖石力學學會副主席暨國家小組主席,2015年獲該國際著名學會會士榮譽稱號。
早在上世紀60年代,孫鈞主持并負責了我國首座特大型地下飛機洞庫和所配套的地下儲油洞庫工程的建設;他又作為總體設計負責人,承擔了上海市擴大試點地鐵車站工程的勘測、設計和施工,并擔任上海第一條黃浦江打浦路隧道、延安東路隧道,上海、南京、廣州、寧波等各城市軌道地鐵建設的技術專家。
“勤奮”和“惜時如命”,已成為他堅持終生的習慣。他一生感念年輕時李國豪校長對青年教師的一番教誨。“一個大學畢業生五年內如果沒有養成勤奮、惜時的好習慣,從開始時的手懶(不寫論文了)到后來發展到腦子懶,我看他以后也就難了。”由此,孫鈞暗下決心,并真正做到了數十年來未敢稍有一天懈怠,愈鉆研愈有興趣,愈有興趣就更鉆研,不斷攀登一個又一個科學高峰。
數十年來,他在工程流變學、地下結構粘彈塑性理論、近海工程抗腐耐久性研究、軟巖擠壓型大變形機理與工程整治等子學科都有深厚造詣,做出了有國際影響的豐碩成果。早在1997年,他就開始鉆研軟科學(側重于人工智能科學)在巖土工程中的應用,迄今歷時20余年,亦頗有建樹,是這一領域國內外的先行者之一,人工智能正是當前國際學術和工程界的新寵。

講臺上的孫先生
為國育才,是他作為師者最感光榮的使命。令他最感欣慰的是:“能培養一批人,超過自己,長江后浪推前浪。”從教68年來,他悉心培養指導了80余名博士、近30名博士后研究人員。如今,在我國各地隧道與地下工程建設中都有孫先生及其弟子們作出的重要貢獻。

在同濟離心機實驗室前與弟子們合影(2009年5月)
他的科研工作始終瞄準國家戰略、對接國家需求。“學術研究不是高校書齋殿堂內的擺飾,不能只醉心于理論上的求高求深而不聯系工程實際。”他說,“我們要在引領學術發展方向的同時,緊密圍繞國家重大戰略需求,更多承擔重要應用基礎科研項目,全力服務國家重大工程建設。”
國內第一長鐵路隧道、第一長公路隧道、第一座海底和越江隧道,世界第一大直徑軟土盾構隧道、錢塘江隧道;長江江陰大橋、蘇通大橋、杭州灣大橋、港珠澳大橋、正在施工中的深(圳)中(山)通道等數十座跨越江海、大山的特大跨橋隧工程……數十年來,他作為技術專家主持和參與國家重大工程項目的巖土與地下工程、橋梁工程的勘測設計施工研究,為我國眾多重點工程建設保駕護航。他入黨61年來,愛黨愛國愛人民,信仰十分堅定。即便到了晚年,他那顆為國家重大工程建設事業服務的赤子之心依然熾熱,老而彌堅!
“學問存在于工程實踐之中 ”
盡管早已入耄耋之年,孫老微駝的身影還是在一次次出現在一個個工地現場。對于老先生來說,上工地是輕松平常的事,他始終力求把專業學科理論與國家建設的重大工程實際緊密結合。
“我作為一名看工程病的醫生,如果連患了病害的工程現場這個‘病人’都沒有見到,我怎能把脈問診、開藥配方呢?”“只有親歷現場、眼見為實、驗明正身,才能放心制定有效的技術決策。”
祖國的錦繡河山、廣袤大地上處處留有他奔忙不息的身影。他說,“我們不能把自己關在學術殿堂里做空頭學問,理論對理論,空對空。我們要讓理論在生產實踐中生根、開花、結果。”在他看來,到工程實地勘察調研,要遠勝于僅停留在各類研討會議上高談闊論。
早在1963年,在全國17項國家重大基金項目的結題評審中,由37歲副教授孫鈞牽頭的課題“地下結構粘彈塑性理論及其工程應用實踐”獲評第一名。鑒定意見中這樣寫道:“本項目成果在理論研討的廣度和深度上達到了國際水平;更可貴的是,能將研究成果及時應用于工程實踐,取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在他看來,做科研,就是要將工程中的問題上升到理論的高度,從本質和機理上作出科學的回答,而不只是就事論事地照搬“規范”來將就解決。研究的階段性成果出來后,還要考慮如何將成果應用于工程實踐,而這兩者中間往往還存在著不短的距離。他說,“我們還要將成果反饋到實際工程中,作進一步的完善、檢驗和提升,最終為工程所用。這才算是完成了全部的研究過程。”
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之際,剛剛做完心臟支架手術的孫鈞院士強烈要求出院,他要趕赴災區進行現場考察,為解決當時堰塞湖問題的整治方案出力。后經醫生極力勸阻才不得已作罷。躺在病床上,老人還盡可能搜集相關信息,針對難題進行研究,撰寫了兩篇研究報告報送中科院學部。一篇談地震預報的可能性,另一篇則談如何避免余震帶來的山體滑坡。
“學問是一道隱函數,它存在于工程實踐中,要靠基礎功力來發掘,求得其優化解。”他一直堅守著這一信念。他曾頂著44攝氏度的高溫酷暑長途跋涉,從烏魯木齊前往吐魯番盆地開展勘察工作;也曾冒著零下18攝氏度的嚴寒,元宵當天還下到為察看南水北調中線穿越黃河盾構隧洞的北岸深大豎井,手握冰冷的鐵扶梯艱難下到50多米深的井底……。
始終保持年輕人的戰斗心態
“Never say too old and too late to learn and to do .”(學習、做事,永不言老、言晚。)孫鈞院士經常以此告誡弟子們。他曾對一個年近半百的學生笑言,“人生四十剛起步,你今年還不到10歲呢。”他年已93卻自認為正值53歲的壯年。
他始終保持著年輕人奮進、拼搏的戰斗姿態。正是得益于長年深厚的學術積淀,在關鍵科學問題上,他總能目光如炬,將一個個棘手的難題精準把脈,求得從本質、機理上的認識,并謀求根本性的解決。
隨著我國城市地下空間開發如火如荼,地下鐵道、地下車庫、地下商城等綜合體蓬勃興起,孫鈞院士憑著在學界、業界的廣泛影響力,馬不停蹄地在各個工程之間穿梭奔忙:技術論證、課題立項、詳細勘察,為工程把脈,解決實際棘手難題等等,不一而足。
舉世矚目的港珠澳大橋建設過程中,孫院士又帶領他的團隊成員一起組成了大橋島隧工程技術咨詢團隊,為大橋建設奉獻專業智慧。老先生頻繁地往來于上海和珠海,奔走于工地和會議室,前前后后參加各類技術風險評估會、技術咨詢和方案論證會議達四十來次。老院士一開始就極力推薦“宜選用海底沉管隧道”這一他認為最優的方案,終獲各方贊同;針對島隧過渡段海域的深厚軟基區段,他極力推薦與當前采用管段柔性接頭相適應的“擠密砂樁”復合地基工法,而摒棄不用剛性長樁,其科學有效性都被后來的工程實踐所充分證明。

在歐洲考察隧道工程施工(前排左一為孫鈞,1989年9月)
老先生一直保持著一位科學大師對工程問題的遠見卓識和高度敏銳感。近年來,他密切關注隧道與地下工程中的節能環保新技術,不斷拓展新的研究領域。
不久前,孫鈞院士向150多位青年弟子們介紹了未來工程領域發展的新態勢,那就是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信息和網絡技術等在土木工程設計施工和運營中的風險預測預報、圖像視頻顯示與分析、結構變形控制和專用程序軟件研發等各門類子學科的開拓與創新。他諄諄告誡年輕人:“我們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可以發現工程設計施工中的關鍵性標靶,設計優化新型創意性更好的土建結構,預控不測的投資和施工風險,有效彌補在傳統技術研發中當前存在的投資大、效率低、周期長以及成果轉化慢等缺點和存在的問題。”這些論述,令在座后輩們深深折服。
孫鈞先生曾這樣表露自己晚年學術生涯的心路歷程:
鬢須盡霜耄耋年,老驥方知伏櫪難;
科海遨歡忘榮辱,苦思求索總無閑。
(文:艾嬌)